发布时间:2018-06-07 12:13 类别:医学话题 标签: 来源:未知 作者:医学资源分享
之前提到我们断更的原因之一,是我被做了一个小手术。
有朋友关心地问起来,我都会很不好意思地说一句:“做了个痔疮手术。”对方也会马上哈哈一笑赶紧换个话题。
事实上,我的问题准确地说不是痔疮,而是肛旁脓肿。简单地说,就是菊花旁边长了个疖子,这个疖子肛窦腺逆行感染导致的,因此有一个小瘘管和肛管通着,时间长了反反复复容易形成肛瘘,要手术治疗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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发病的情形是这样的。
去年6月下旬,某日早晨空腹吃水果后导致腹泻两天,紧接着去外地参加毕业十周年同学聚会,军校毕业后天南海北地难得一聚,难免开怀畅饮,所有高危因素凑齐,如同集齐了龙珠最终召唤来了神龙。
次日上午在曾经大学的教室内点名时就感觉不对劲了,只敢用半个屁股着座,之后就在躺在酒店,什么活动都无法参加,当晚火烧火燎赶到机场欲早点返回,结果航班取消,又火烧火燎地返回酒店,第二天坐高铁回京。准确地说是站回来的,下面有疖子根本不敢坐啊。整个过程想起来都痛不欲生。
写这么详细的原因,是反省作为一个外科医生,以前想当然地认为“大瘤子才是病,一个小疖子算啥”的错误认识。病不在大,部位才关键啊。
回来后,我马上找到了肛肠科专家C医生,行肛肠指诊,俗语“爆菊”,酸爽得不要不要的。以前我也给别人做过,下手只求快速准确,忘了是否曾经温柔对待。
检查完毕,C医生干脆地说:“肛旁脓肿,手术吧。”
我,一名外科医生,天天把“手术”俩字挂在嘴边,却在听到被手术人是自己的时候,不争气地腿软了。
谁都知道,肛肠手术痛苦大、愈合慢,术后爆菊检查换药是经常性工作,想想就菊花一紧,虎躯一震。再加上边姬大个肚子,老大也不省心,我这一住院就是小一个月,家里该玩不转了。
于是我陪着笑脸小心地对C医生说:“实在不想手术,你看能不能保守治疗?”
以往听到患者对我说这种话,我心里总是有点不屑的:“手术明明就是最好的办法,偏要吃药,要么就是不懂科学,要么就是不信任医生。”
当然我不会把这些表现在脸上,只会微微一笑开点药。
C医生也是这么做的,不过他开完药还补了一句:“你这情况迟早得手术,想通了再来找我。”
接下来就是几个月的拉锯战,我进敌退,我疲敌扰。又一次疼得受不了,我再次找到了C医生。
他检查后说:“你这再不做手术就要肛瘘了,到时候再手术痛苦更大。”
得,看来这一刀不挨不行了。于是我在痛饮三瓶啤酒后,办了住院手续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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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院肛肠科病房条件不错,一楼的绿植郁郁葱葱,每天早睡早起,定时三餐,都是清淡的病号饭,其他时间和病友们畅谈人生,过着佛系生活。
手术当天,正在哺乳期的边姬抛下家中老二过来陪我。她一直问我紧不紧张,我都轻蔑地回答:“这么小个手术有什么紧张的!”
其实我紧张。
时间到了,我坐在轮椅上被护士推走。护士告诉边姬:“手术室门口冷,你就在病房等着吧,我们一会儿就给你推回来了。”但边姬执意要跟着。
以前遇到这样紧张的家属,我总觉得没必要。但真轮到自己头上,才知道当自己被推进手术室时,背后有家人关切的目光,是多么重要。
手术是局麻,但我宁愿全麻,因为清醒着被做手术,实在太煎熬了。
尽管C医生是专家和好友,但我躺在手术台上,依然有人为刀俎、我为鱼肉的感觉。以前听患者说“医生我的命就交到你手上了”这种话,我都觉得戏太多,但换成自己是患者,也想说出这句话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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打麻药前,C医生跟我说:“麻药打了会有耳鸣,做好思想准备。”
我嘴硬:“麻醉咱见得多了,全麻都没事,何况这个,来吧!”
很快我就被打脸了。打完麻药后,我迅速开始严重耳鸣,整个人像陷入深渊,周围的事物都发出嗡嗡声,感觉很不真切。这让我害怕又无助。
我声音发颤地说:“我什么都听不到了!”
C医生闻言安慰:“这是正常现象,没关系,我在呢,别紧张。”
听到这几句话,好像在漩涡中拉住了一只温暖的手,安心了很多。现在躺在手术台上,真切体会到到来自医生的一句简单的安慰,对患者有多大意义。
术中,C医生的一举一动都牵动着我的心,他手上慢一下,嘴里叹口气,我都要担惊受怕。
突然,C医生“咦”了一声,我一下紧张起来,怎么了?发生什么事?难不成出了什么意外?是不是切断了括约肌以后要失禁了?实在没忍住问了他,他笑着回答:“又发现两个内痔,一起给你做了,做一送二,便宜你了哈哈。”
你们说吓人不吓人,嘤嘤嘤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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手术顺利结束,我回到了病房。所有人的表情都很轻松,仿佛这件事情已经告一段落。其实难熬的日子才刚刚开始。
不像其他部位的创伤,切口可以用纱布包裹着保持无菌状态让它静静长好,肛门手术注定切口每天都要经受粪便的洗礼,是污染切口,没法缝,只能敞在那里,每天多次清洗、换药,保持相对干净,让肉芽组织从基底部长起来,慢慢填充缺损。
而这就造成了两个后果:
一是恢复慢。伤口每天被折腾,自然长得慢。边姬总用这个嘲笑我:“我生那么大个孩子,肚子上划开20公分,才住了5天院,你切个痔疮而已,却要一个月!”
怪我咯?
二是痛苦大。因为肛周皮肤痛觉神经非常丰富,所以术后采用局部长效镇痛药浸润麻醉+规律口服+必要时静脉注射三种镇痛,但是仍在在排便时痛得不敢用力,或者是镇痛过量后导致想拉拉不下来的内急然后找护士灌肠。
每天两次的换药体现得尤为明显。病友们排着队一个个面带微笑地进去,面目狰狞地出来,光排队等着已经吓够呛了。轮到自己,躺在那感受医生拿着镊子一点一点清理创面,时不常还要爆个菊探探里面的情况,那滋味真是又痛又屈辱。
我这个人特别怕痛,一有点风吹草动马上各种止痛药往身上招呼,所以整个过程还算能够忍受。我科里一个哥们也做了这个手术,但术后没用长效麻醉,每天换药生不如死。
后来他咬着后槽牙跟我说:“我算是知道换药的滋味了,每个患者都应被温柔以待啊,以后从我做起!”
好在痛苦每一天都在减少,佛系生活又慢慢地回来了。我顺利度过了术后三周的住院,出院后又在家里休养了三周才算完全恢复,结束了两个月的折腾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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本文标题是边姬起的,我问她为什么如此恶毒,希望每个医生都得痔疮吗?
她说她的本意是,每个医生都应该做一次患者,体验一场手术,才能做到换位思考。
之所以选择痔疮手术,一是因为痔疮发病率高,对健康影响不大,手术风险小;二是因为手术痛苦大时间长,有助于加深体会。
当医生成为患者,才会理解患者的焦虑和不安,才会发现自己以前以为的大惊小怪、少见多怪大多是情理之中,才会意识到镇痛、医生的安慰对缓解患者的身心痛苦有多么重要。
尽量让患者明白疾病和手术原理、检查和换药等操作时尽量轻柔、对可能发生的不适提前预告、多笑多安慰、对患者的问题不要不屑不耐烦,做到这些不会耗费太多的时间和精力。
如果你说:“现在的工作强度和收入,让我没有时间和心情做到这些。”那也无可厚非,但至少你应该能理解患者住院就医的心情,不要轻易把他们当做无聊无知无理取闹的人。
现在许多医生都急切地盼望“被理解”,但或许被理解的开端,就是“去理解”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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最后也是最重要的,向这次照顾过我的医护人员表示感谢。
肛肠科医生真的不容易,每天两次换药,每次处理几十个患者的菊花,不管是流血、流脓还是流屎,都要一点点清理干净。
护士更不容易,都是二十出头的小姑娘,在家都不曾伺候过父母的人,却要每天给各种糙汉灌肠,聊天中说经常会碰到术后菊花功能暂时失调的患者,需要一点一点往出扣,或者突然被喷一身。
这样的职业,月薪三五万都在情理之中。可他们的工资远少于这个数。
我能做的,也只有以一名普通患者的身份,在这里向他们感谢和致敬。
写完之后回头看,突然觉得自己有点矫情了。把一个肛肠手术渲染得这么恐怖,人家看了怎么敢做?
其实,过程虽然不舒服,但结果是很爽的啊。写这篇文章之前,我刚就着啤酒吃掉一盆毛血旺,手术前打死我都不敢这么吃。
比起因为怕做手术而各种忌口的扭扭捏捏,我更喜欢斩草除根后同饮庆功酒的快意恩仇。
而且现在麻醉、无痛技术已经比较成熟了,各医院的人文关怀也越做越好,手术痛苦比以往要小多了。
所以,害怕手术,对手术谨慎、紧张,都是可以理解的,但因此拒绝手术,那就是自己的损失了。
来源:“不神医堂”微信号,作者:王呆福
原标题:《每个医生,都应该接受一次痔疮手术》